這些文字點滴是自己2009一整年在外頭走跳的紀錄,最初是國立台灣工藝研究所邀稿的文章,想讓更多人知道年輕藝術家在海外創作的情況。對我而言,這是生命中極為重要的一年,幸運地在美國駐村旅行流浪整整一年。
關於那些時日的種種.........
很幸福 很想念~
遙遠的真實的存在 文/許芝綺
關於這個世界,我知道的真的太少太少。不斷拿著想像中的世界跟真實世界對質,只想找到一個答案, 一個關於存在與認同的答案。將自己置入全然陌生的環境,試圖不斷衝撞有限能力的最大邊界。 面對未知我沒有他們口中的勇敢,只是試著不讓內心惡性成長的恐懼感吞噬自我,阻擋我迎接種種的可能性。
有人曾說,我只是很幸運過著夢境一般美好生活,回國後就必須回歸現實。雖難以直接否定此話的真實性,但我一邊思考語意背後的價值推斷,一邊篤定那真實存在的無法抹滅。預定四個月的駐村期,順勢發展並克服種種問題,在隻身經歷22張登機證和無數次的輕軌、火車和巴士的票根,將近一年後,我回到了所謂的現實。總會不經意的撞見在那時空下駐足的自己,嘴角是不自覺的上揚,內心有著難以訴說的激動。
08年研究所畢業,09年是我學習做一個藝術工作者的開始,並鼓勵我相信或許在這條路上自己並非只能無力等待未知宣判,那些真實的深刻經歷與機會是現今支持我面對現實考驗仍堅持下去的重要力量。 將近一年充實的記憶,包括春天前往德國慕尼黑參加Talente展演活動,在美國Baltimore Clayworks 與Vermont Studio Center駐村創作與展演,在 The University of Arkansas 短期駐校創作工作營,回到曾經交換學生的The University of Missouri-Columbia同學會,參訪 Millersville University,在Maryland Institute College of Art演講、參與創作課程與相關座談活動。每到一個新的地方,都要站在台前螢幕下介紹自己與作品,每次的講說與回應都是自我訓練與重新思考的機會。在Baltimore的期間,我搭火車或巴士至紐約、費城與首府華盛頓特區看展、旅遊、參訪藝術家工作室。有機會目睹Christo和Jeanne Claude夫婦倆的演講風采以及Louise Bourgeois生前的大型回顧展覽、baltimore城市藝術嘉年華ArtScape、美國當代工藝博覽會The American Craft Council show 和Smithsonian Craft Show,自己的作品也有機會參與藝術拍賣晚會live auction.......等。
生活中極少遇到講同樣語言的台灣人,長時間在國外駐村,幾乎融入美國的社群,有著像家人一般的朋友,完整參與美國一整年的大小節慶與家庭聚會,以不熟悉的語言與雙軌思考模式生活著,有過極度脆弱無助又想念台灣的崩潰大哭,有過拼個展拼到一個月完全不碰床的紀錄,也有無數瘋狂大笑的開心片段,一個人在異地生活,必須自我承擔一切的責任與決定,卻也有著絕對的自主與自由。當我不再把擁有的一切與所聽所見所聞視為理所當然,隨時擷取不同的東西更新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就算獨處也不感到孤單,陪著我的是記憶中的自己以及輪廓模糊未來的我,印象最深的是,藝術家身分的自在和存在感。
Baltimore Clayworks 美國巴爾地摩陶瓷藝術中心
Baltimore Clayworks 成立於1980年,是美國陶瓷領域中歷史悠久且具重要性的藝術中心,包含了畫廊展演、課程教育推廣與藝術家駐村創作或參訪等機制。我駐村於此除了專心致力創作與完成個展外,也主動協助支援藝術中心的各大小活動,不論從行政體制面或是實際運作執行上以及群體生活共事的態度與溝通協調方式等,都是學習經驗與珍貴收穫。 面對東西兩種文化,時而融入時而成為全然的他者,相異的文化不斷在我體內對話與融合,不同於旅行或短期駐村,也不同於出國求學念書, 十個月長時間的滯留,經歷了不同情緒轉折也細看了冷暖風景,就像在自己國家裡生活同樣必須面對現實的難題一般,我很幸運地在異地擁有歸屬感與深厚情誼,知道自己是真切的存在,踏實地生活著,我不是一個過客,那也不是甜甜的夢而已 。
駐村期間有很多的展覽開幕與各樣正式聚會,深感自己從畏縮角落到自在遊走場中聽著酒杯清脆碰擊的轉變,從僵硬傻笑到笑容親切地在各活動場合中招呼觀者與貴賓,那時的我有著在台灣所沒有的自信與自在。朋友笑說我說話的口氣和方式儼然是個美國人,我清楚Clayworks藝術村在這個領域的苦心付出,也清楚我是他們的一份子,只想為藝術村盡一份心力,想讓更多人認識與了解。走進Clayworks的人很多,藝術家、觀者、孩子、各年齡層的學生、或只是單純想擁有個人獨特馬克杯的人,我喜歡帶著台灣特有的熱情與人交談,用我僅知的單字片語去碰觸不同年齡層不同位置的人的世界,我告訴他們我來自的國家成長的背景,也聽他們訴說藝術的觀點或生命的故事與難題。從專心創作到與一般民眾、專業藝術家的交流,藝術成了生活中很自然的一部分。
Vermont Studio Center 美國佛蒙特藝術村
我的創作由於對雙手勞動過程中觸覺知覺的依賴與迷戀,選擇可以直接操作可塑性極佳具有視覺溫度的土為長期的主要創作媒材 ,探討空間與情感之間的連結。陶瓷不同於藝術大環境,似乎自成一格有完善的機制與交流體系,我所接觸的國內外藝術家、參展、國際交流會議與駐地藝術村大多以陶瓷領域為主,雖然享受著在自我領域內的追求,但也意識到創作靈活度與自由度的某種侷限,刻意申請VSC是給自己轉變和刺激的機會。 這是個契機,用自己的作品與更多不同領域藝術家對談,並用不同的創作模式延展創作的廣度,拋掉熟悉安全的媒材與創作軸線,試圖打破自我創作的限囿,重視不斷尋找思考與反覆辯證的過程,這一切充滿著實驗性與挑戰性。
Vermont Studio Center號稱全美最大的藝術村,位於美國北方佛蒙特州裡的一個小鎮Johnson Village。創辦者Jon Gregg和Louise Von Weis逐一買下城鎮裡的建築轉為藝術村的一部份。主要建築物Red Mill為辦公室、畫廊和餐廳交誼聚會的場所,住宿和工作室座落在城鎮中,7棟工作室包含了58位視覺藝術家和15位作家門戶獨立的個人創作空間,進駐交流以一個月為單位而後離開替換。駐村期間,邀請兩位作家,四位視覺藝術工作者前來演講與工作室一對一的討論作品。此外四場resident talk,每個場次為10-12位駐村藝術家作品幻燈演講,讓我們更清楚彼此創作歷程與轉變。三場Resident Readings,為作家們口述發表自己的創作,畫廊四個檔期的展覽開幕茶會,每兩個禮拜一次的Open studio,所有人同時開放工作室發表作品,就像參觀58個獨立的展覽。
VSC營造了一個很好的交流環境,如同國際的小社群。我遇到的藝術家包括來自台灣、韓國、中國、香港、新加坡、越南、馬來西亞、捷克、希臘、波蘭、西班牙、柏林、倫敦、美國、墨西哥、加拿大等地,藝術村的運作與生活模式,讓大家用最短的時間,信任熟悉並緊密的生活在一起 ,一個月是極度瘋狂且充實的。除了三餐定時的碰面,幾乎每晚都有活動,演講、開幕或私下以各種理由發起的大小聚會,有歡樂舞會派對,也有窩在一起看電視,一起把酒言歡吃宵夜,什麼都聊,彼此的生活、文化 、藝術論點、生存方式與所謂的藝術世界等, 同一把鑰匙可以開啟所有工作室的大門,24小時自由進出彼此工作室串門子 ,對話,在一個月內各個時段中不斷發生 。不同文化、族群,不同年齡層,不同的創作形式與觀念,甚至是瘋狂視覺藝術家與穩重安靜的作家們之間,不停歇地衝撞出許多精采火花。看著餐廳牆上的世界地圖,驚訝在這幾乎與世隔絕的寧靜小城鎮裡,居然有著如此爆炸性的國際化交流, 創作,在藝術村的各個角落以任何不預期的形式發生。
德國、美國工藝博覽會
參與過德國IHM工藝盛會包含Talente和schmuck兩個不同指標性的展覽,以陶瓷領域為主每年在美國擇一城市所舉辦的美國陶瓷年會NCECA,美國以畫廊為單位的博覽會SOFA The international exposition of Sculpture Objects & Functional Art,由千百位工藝創作者聚合的藝術博覽會ACC The American Craft Council show 和Smithsonian Craft Show。從這些大展中可見歐美國家在當代工藝領域或各媒材雕塑上的發展與多元走向, 媒材因觀念操作與使用手法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定位與觀看方式,純藝術和工藝設計,不論是形而上的精神思辯或是藝術的象徵價值進入日常生活,儘管並置同一會場卻各自擁有詮釋與獨立發展空間。
我思考著德國的極致追求,法國的華麗浪漫,日本的精緻品味,美國的多元活潑,而台灣是擁有多國歷史痕跡的島嶼國家, 該用怎樣的形容詞訴說呢?我懷疑著理應擁有多元文化與彈性發展的機會, 但是否因過於在意單一價值的論定而失去自由發揮的可能?傳統價值不容被質疑,需要堅持與持續發展,但如何內化對應全球化的影響是這個世代的我所思考的。面對著片面資訊的大量流通,生活美感與文化內涵素養相形之下的粗糙,民眾認知鏡頭媒體下所謂美的通則標準與表面價值,社會講求效率快速卻因忙碌而容易忽略生活品味與質感,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藝術創作者又該持有怎樣的態度?我不認為是極端的冷傲孤立獨特,或跟隨著被炒作的流行價值舞動?藝術家清楚自己的定位,一般民眾對藝術接收度的擴張,學術單位與政府文化機關的推動協助,或許都是為這樣的環境尋找提昇大體文化素質的契機。
國外民眾們懂得經營自己的生活,用藝術妝點生活,藝術觀念、藝術品、書籍、建築不經意的普遍存在無疑加重無形文化力量的駐紮,藝術進入生活是一件自然的事。從台灣提倡生活美學開始到現在文化創意產業的推動,當工藝與文創有了直接的連結,不禁也思考著,所謂的文創是商品背後有文化的內涵與價值,而不是把文化或藝術同等於商品被消費。文化是一個國家的資產,但當文化和立竿見影的產值或是表面的文化符碼做直接的等號連結是危險的。純藝術、工藝、設計、文化創意產業與台灣文化的整體提昇都有著不同的牽連與重要性,發展著力點不同所產生的文化走向也不同。在不斷思辨自己藝術的觀念與想法,我也思考著自己所屬的責任與定位為何。
後記
向來討厭騎摩托車穿雨衣,有日無預警的傾盆大雨逼得我躲進騎樓穿上雨衣,重新上路後雨就戲劇化地停了,騎過兩個路口與轉角,紅綠燈前的景象是乾到不行的地面和車陣中唯一穿雨衣顯眼至極的我,明確感受他人注目的眼光,頓時真不知該大笑還是苦笑。生活是否就是如此平凡卻充滿無理的滑稽?
旅行時快門按下的瞬間,究竟是透過自己獨特視角對畫面的選取,還是走馬看花證明曾經來過的紀錄?不再把任何事當做理所當然,是出國後的深刻感受,可否打破自我設限的藩籬與成長求學過程中形塑的單一價值標準,保持生活的開放度與自由度?我在異地文化中尋找一個舒服的所屬座標,一個重新看待生活歷程的視角,與生命發展的種種可能性,我在意用不同的價值體系或文化思考邏輯再觀看,對自己所處的環境、社會甚至是文化定位衝擊與再思考,並強化自我直覺感性的敏銳度。藉由駐村創作與旅行,不論是孤僻式自我隔離、大量的自我提問、爆炸式的不斷觀看與接收,不設限地與他者對談或是瘋狂的玩樂等,都是真實生活與創作的一種方式。
現實的距離總是離我們很近,逼迫的近無理放大真實存在的距離,像是對比著遙不可及的想像 。關於藝術,關於世界,我所知道的真的太少太少了。始終相信出走並非背離,也非武斷的評比他我優劣,而是增加視野累積個人生命經驗與思想厚度的過程,反覆地確認移動游離的所屬定位與自我認同 ,並對生命與藝術觀念進行有效重組。